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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子霖的一天(残稿)

摘要

本文为未刊行的中文小说残稿,讲述了1955年初冬,年轻女干部邓秀梅在白鹿原上一座县城和乡村两地奔波走访的故事。全文分为两大场景:一是在横河划船过河时,邓秀梅与几位同志在船舱内就性别角色和传统封建观念展开激烈辩论,展现了新一代女性干部敢于冲破旧习、争取独立自主的精神;二是在山边村路和水井处,邓秀梅遇到乡村少女盛淑君,并与另一位外号“万哥”的干部相识。通过水桶一挑、初见礼仪和言语试探,展现了干部下乡工作的日常、乡村风貌与人物性格。文中有多处对女性身体和容貌的细腻描写,如“她的两根粗大、油黑的辫子从她背上溜下去,发尖拖到了井里”“微圆的脸、长长的睫毛、大得出奇的黑眸”等,既烘托了乡野风情,也襯托出人物间的细微情感变化。

故事侧重描绘革命干部与乡村群众的互动,以及女性在新民主主义时期的成长和奋斗。作者通过对话和行动细节,刻画了邓秀梅的泼辣直率、盛淑君的俏丽稚气与“万哥”身份揭示带来的惊讶,折射出当时政治运动、土改与合作化背景下人物的心理状况和社会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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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dard Name 鹿子霖的一天(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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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Microsoft Word Document (OpenX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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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2025-07-04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未知
Region 中国大陆
Date 未知
Tags 历史小说, 1950年代, 土地改革, 合作化运动, 女性干部, 乡村生活, 革命文学, 政治工作, 党员日常, 性别角色, 女性同志, 身份认同, 政治宣传, 妇女解放, 同志文化, 社会变迁, 乡村风貌

本文由多元性别成人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一九五五年初冬,一个风和日暖的下午,白鹿原上一座县城里,成千的男女,背着被包和雨伞,从县委会的大门口挤挤央央涌出来,散刮麻石铺成的长街上。他们三三五五地走着,抽烟、谈讲和笑闹。到了十字街口上,大家用握手、点头、好心的祝福或含笑的咒骂来互相告别。分手以后,他们有的往北,有的奔南,到各个区乡击。0

荡到江心∫的横河划子上,坐着七八个男女,内中有五六个干部。他们都把被包雨伞从身上取下,暂时放在船舱里,有的抽烟,有的谈笑。有位女同志翻身伏在船边上,在河里搓洗着手帕。 "邓秀梅,你怎么不走石码头过河?"一个后生含笑问她。

"我为什么要走那边过河?"洗手帕的女干部回转脸来问。 "这还要问?你老公不是走那一条路吗?

"他走那条路,和我有什么相干?"邓秀梅涮好手帕,回转身子,重新坐在船边上,两手扯着湿帕子,让它在太船里晒着,一边这样问。 "你不跟他去,实在不应该。"后生子收了笑容,正正经经说。

"什么应该不应该?我为什么要跟他,他为什么不跟我?"邓秀梅盯着他问。看样子,她是一个泼泼辣辣的女子。紧接着,她撇一撇嘴,脸上略带嘲弄的笑容,说道:"哼,你们男同志,我还不晓得!你们只想自己的爱人象旧式妇女一样,百依百顺,不声不气,来服侍你们

"你呢?只想天天都过三八节。"后生子的嘴巴也不放让。

"你们是一脑壳的封建。" "你又来了,这也是封建,那也是封建。有朝一日,「你怀了毛毛,也会蛮攀五经地跟你老公说:你为什么要我怀孩子,自己不怀?你太不讲理,一脑壳封建。" 满船的人都笑了。 "我才不要孩子呢。"笑声里,邓秀梅低着脑壳,自言自语似地说。她的脸有点红了。这不是她心里的真话。接近她的人们说,她其实也蛮喜欢小孩子,跟普通的妇女们一样,也想自己将来有一个,男的或女的,像自己,也有点像另外的一方。 但不是现在,现在要工作,要全力以赴地、顽强坚韧地工作一些年,把自己的精力充沛的青春献给主义的事业。有了孩子,会碍手碍脚,耽搁工夫。;

船慢慢靠岸了。邓秀梅跟大家一起,背好被包和雨伞,站起身来,显出她那穿得一身青的,不高不矮的,匀称而又壮实的身段。他们上了岸,还是一路谈笑着,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岔路口,邓秀梅伸出她的微胖的右手含笑点头道:"再见吧,孩子们

"你有好大了,叫我们孩子?"那个后生子叉说,一边握住她的手。

"你不是孩子,▏是姑娘吗?"邓秀梅跟大家一一握了手,随即收敛了笑容,露出严肃的脸色来说遭:"同志们,得了好经验,早些透个消息来,不要瞒了做私房

"我们会有什么经验呵?︴我们只有一脑壳的封建。" 邓秀梅没有回应,同在一起开了九天会,就要分别了,心里忽然有点舍不得大家,她有意地放一放让。看他们走了好远,她才转过身子来,沿着一条山边的村路,往白鹿村走去。 一九四九年,家乡才解放,邓秀梅就参加了工作。划乡建政时,她还是个十五岁的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身材却不矮,不象十五岁,倒象十八九。她记得,有一回,乡里准备开群众大会,工作组的一位北方同志头天动员她,叫她在会上讲话,她是答应了,却急得一个通宵没闭眼。半夜三更,她一个人偷偷摸进空洞幽暗的堂屋,低声细气练她的口才。第二天,当着几百人,她猛起胆子,讲了一阵,站在讲桌前,她的两脚直打战,那是在冬天,她出了一身老麻汗。她本来是位山村角落里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小时候,只读得一年老书,平素街都怕上得,一下子要她当众讲起话来,把她心都急烂了。 从那以后,邓秀梅一直工作了七年。土改时期,她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不久,又参加了D。 在D的培养之下,又凭着自己的钻研,她的政治水平不弱于一般县委,语文知识也有初中程度了。她能记笔记,做总结,打汇报,写情书。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的积累,邓秀梅变得一年比一年老练了。她做过长期的妇女工作,如今是青年团县委副书记。这回搞合作化运动,组织上把她放下来,单独负责一乡的工作。县委知道她的工作作风是舍得干,不信邪,肯吃苦耐劳,能独当一面,只是由于算术不高明,她的汇报里的数目字、百分比,有时不见得十分精确。 邓秀梅转弯抹角,沿着山边,踏着路上的山影、树荫和枯黄的落叶,急急忙忙走了十来里。走了一阵,她抬起眼睛,看见前面不远的一眼水井的旁边,有个穿件花棉袄的扎两条辫子的姑娘挑一担水桶,正在打水。姑娘蹲在井边上,弓下了腰子,两根粗大、油黑的辫子从她背上溜下去,发尖拖到了井里。舀满两桶水,她站起来时,辫子弯弯地搭在她的丰满的鼓起的胸脯上。因为弯了一阵腰,又挑起了满满两桶水,她的脸颊涨得红红的,显得非常的俏丽。 "

邓秀梅停步问道:"借问一声,白鹿村的乡绅鹿子霖,住的是哪个屋场?" 姑娘微微吃一惊,站稳身子,回转头来,顺便把挑着的泼泼洒洒、滴滴溜溜的水桶换了换肩,上下打量邓秀梅一阵,才抬起右手,指着远处山边的一座有着白垛子墙的大屋,说遭:"那个屋场就是的。"接着她又问:"同志,你是来搞兵役工作的?" 邓秀梅走上几步,跟挑水的姑娘并排地走着。从侧面,她看到她的脸颊丰满,长着一些没有扯过脸的少女所特有的茸毛,鼻子端正,耳朵上穿了小孔,回头一笑时,她的微圆的脸,她的一双睫毛长长的墨黑的大眼睛,都妩媚动人。她肤色微黑,神态里带着一种乡里姑娘的蛮野和稚气。邓秀梅从这姑娘的身上好象重新看见自己逝去不远的闺女时代的单纯。;

她一下子看上了她了,笑着逗她:"你为什么猜我是搞兵役的呢?怕你爱人去当兵,是不是?".

挑水姑娘诧异而又愉快地抬起眼睛,噘着嘴巴说:"你这个人不正经,才见面就开人家的玩笑,我还不认得你呢。你叫什么?哪里来的?"7

"我么?你猜猜看。我看你力气有限,挑不动了。放下,我米替你挑一肩。"! d2

"你挑得动么?"姑娘轻蔑地发问。

"等我试试看。

双辫子姑娘颤颤巍巍地把水桶放在路边枯黄的草上,邓秀梅把被包雨伞解下交给她,轻巧地挑起水桶往前走, $

脚步很稳。竹扁担在她那浑圆结实的肩膀上一闲一闪的,平桶边的水,微微地浪起涟漪,一点也不洒出来。她挑着水,一边慢慢腾腾往前走,一边从从容容跟姑娘谈讲:"你贵姓?"6

"姓盛,叫盛淑君。" "听说这里除了我还有一个下乡的干部?

"那边那个不就是?" 邓秀梅愣了一愣的功夫,那人已经走过来,伸出手。这显然是一个白鹿村以外的动作,让邓秀梅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握手,自己也应该伸出手。 邓秀梅略略有些奇怪。此人的手不像邓秀梅预期的那么筋筋骨骨,甚至还有点温柔。再看上面那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眸子大得出奇的眼睛,开合之间也有些清秀的意味,让邓秀梅觉得非同一般。 邓秀梅听到盛淑君以及一路上其他什么人把这个人叫作"万老师"、"万哥",一般来说,这个人并不回答,顶多只是冲着对方点点头,或者淡淡一笑。 "这个老货,格还摆得好大。"邓秀梅嘟囔了一句,没想到竟让几十米开外的万哥听到了。万回过头来,停住步子,用黑亮亮的大眼睛瞄了邓秀梅一下,算是一个无声的警告,又用锐利的眼锋把盛淑君一刮,以儆效尤,然后才稳稳地走开。 邓秀梅没有料到此人的耳朵这么灵,也没有料到此人的回击如此快捷和凌厉。一种不祥之兆袭来:跟这号人做同事可得小心点。 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邓秀梅才发现这个万某人原是一个女流。她摘了棉帽,一头长长的黑发从帽子里滚落出来。应该承认,摘了棉帽子的万哥还是很有几分姿色的,鲜明的轮廓,耳下直到下巴的线条特别有力量,在男人堆里走来走去,如同一把利刀在草料中进来砍去。但她似乎不爱说话,同邓秀梅们一起修了一冬的公路,也只用她稍稍沙哑的嗓音对邓秀梅发过几次类似"可以"、"不行"、"吃饭吧"一类的指示,而且说话的时候,脸板得木瓜一样。 '

说来也奇怪,她的话越简短,就越显出威力,众人越难以违抗。用白鹿村人的话来说,这有"煞",或者有"煞路"。"煞"是威严和本领高强的意思,通"杀";又有结束的意思,比如通常说文章或节目"煞尾"。有煞的人,也可以理解为最后说话的人,一锤子定音的人。煞与女人的面孔联系起来,万哥是邓秀梅在乡下见到的唯一一例。0

在这样一股热气之下,交往几乎不是交往,同她怎么熟也还相隔着十万八千里。她碰到别人就像碰到空气,黑眼珠子里边的亮光一下了从对方头顶上方越去,不知落到了远处的什么地方。开始大家不习惯,尴尴尬尬地喊她不是,不喊也不是,时间一长,见她对谁都是一样,也就习以为常,不往心里去。%

盛淑君笑道:"莫说你们外乡人,我们同村同寨的也没一个同她有什么交情,谁都说不透她。她住在我们那里,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那万哥下乡,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呀?"邓秀梅好奇地问。 "给乡绅鹿子霖当大丫鬟呀。"盛淑君头也不回地说。 "啥?"邓秀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盛淑君摸了摸邓秀梅的眉心,她立刻就不疑怪了。7

"你刚进村,还没意识到吧。那个鹿子霖呀,会催眠术,以他现在的功夫足以将白鹿村周遭千八百号人的头脑玩弄于股掌之中。"盛淑君抿嘴微笑道,"白鹿村里,无论是待嫁闺中的传统乡下妇女,还是加入共青团的进步女性,无一不心甘情愿地当了那个鹿子霖丫鬟。这其中最得他宠爱的,就是四个大丫鬟。" "哪四个大丫鬟?" "翠翠、喜儿、胡玉音,再就是万哥万里红。" 近年来芙蓉镇上称得上生意兴隆的,不是原先远近闻名的猪行牛市,而是本镇胡玉音所开设的米豆腐摊子。胡玉音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女子。来她摊子前站着坐着蹲着吃碗米豆腐打点心的客人,习惯于喊她"芙蓉姐子"。也有那等好调笑的角色称她为"芙蓉仙子"。说她是仙子,当然有点子过誉。但胡玉音黑眉大眼面如满月,胸脯丰满,体态动情,却是过往客商有目共睹的。镇粮站主任谷燕山打了个比方:"芙蓉姐的肉色洁白细嫩得和她所卖的米豆腐一个样。"她待客热情,性情柔顺,手头利落,不分生熟客人,不论穿着优劣,都是笑脸迎送:"再来一碗?添勺汤打口干?""好走好走,下一圩会面!"加上她的食具干净,米豆腐量头足,作料香辣,油水也比旁的摊子来得厚,一角钱一碗,随意添汤,所以她的摊子面前总是客来客往不断线。7

"买卖买卖,和气生财。""买主买主,衣食父母。"这是胡玉音从父母那里得来的"家训"。据传她的母亲早年间曾在一个大口岸上当过花容月貌的青楼女子,后来和一个小伙计私奔到这省边地界的山镇上来,隐姓埋名,开了一家颇受过往客商欢迎的夫妻客栈。夫妇俩年过四十,烧香拜佛,才生下胡玉音一个独女。"玉音,玉音",就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老母所赐的意思。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也是胡玉音招郎收亲后不久,两老就双双去世了。那时还没有实行顶职补员制度,胡玉音和新郎公就参加镇上的初级社,成了农业户。逢圩赶场卖米豆腐,还是近两年的事呢。讲起来都有点不好意思启齿,胡玉音做生意是从提着竹篮筐卖糠菜粑粑起手,逐步过渡到卖蕨粉粑粑、薯粉粑耙,发展成摆米豆腐摊子的。她不是承袭了什么祖业,是饥肠辘辘的苦日子教 会了她营生的本领。 "芙蓉姐子!来两碗多放剁辣椒的

"好咧------,只怕会辣得你兄弟肚脐眼痛

"我肚脐眼痛,姐子你给治?" "放屁。

"女老表!一碗米豆腐加二两白烧

"来,天气热,给你同志这碗宽汤的。白酒请到对面铺子里去买。" "芙蓉姐,来碗白水米豆腐,我就喜欢你手巴子一样白嫩的,吃了好走路。" "下锅就熟。长嘴刮舌,你媳妇大约又有两天没有喊你跪床脚、扯你的大耳朵了!" "我倒想姐子你扯扯我的大耳朵哩!" "缺德少教的,吃了白水豆腐舌尖起泡,舌根生疮,保佑你下一世当哑巴!" "莫咒莫咒,米豆腐摊子要少一个老主顾,你舍得

就是骂人、咒人,胡玉音眼睛里也是含着温柔的微笑,嗓音也和唱歌一样的好听。对这些常到她摊上来的主顾们,她有讲有笑,亲切随和得就像待自己的本家兄弟样的。3

到一个八字门楼的跟前。双辫子姑娘盛淑君恢复了轻松的情绪,满脸堆笑,对邓秀梅说:"到了,劳烦你,把你累翻了!"她看见邓秀梅额头上有汗,这样地说:"进屋里歇阵气再走。"0

邓秀梅把水桶放下,伸起腰来。因为好久投有挑过担子了,扁担把她肩膀压得有点痛,嘴里喘着气,脸涨得通红,并且沁出了汗珠。她掏出手帕,抹了抹脸,就从盛淑君手里接过行李来背上,临走时,拉着盛淑君的手说道:"你入团的事,等从容一点,我替你查查。"!

李双双是我们人民公社孙庄大队孙喜旺的爱人,今年二十七岁年纪。在人民公社化和大跃进以前,村里很少有人知道她叫"双双",因为她年纪轻轻的就拉巴了两三个孩子。在高级社的时候,很少能上地做几回活,逢上麦秋忙天,就是做上几十个劳动日,也都上在喜旺的工折上。村里街坊邻居,老一辈人提起她,都管她叫"喜旺家",或者"喜旺媳妇";年轻人只管她叫"喜旺嫂子"。至于喜旺本人,前些年在人前提起她,就只说"俺那个屋里人",近几年双双有了小孩子,他改叫作"俺小菊她妈"。另外,他还有个不大好听的叫法,那就是"俺做饭的"。 白灵的不期而至使朱先生又惊诧又喜悦。朱先生在后院吃罢午饭走到前院去阅稿,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位风姿绰约的女洋学生,齐耳的短发乌黑发亮,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短袖衫,下穿一条白色的折叠裙,一双圆口青布鞋,齐眉的刘海下是一双圆圆的眼睛,笑着叫了一声"姑父"。朱先生说:"灵灵呀?你不叫姑父,姑父真不敢认你咧!"朱先生领着白灵折身又走到后院来,悄悄暗示说:"你先甭叫姑妈,看你姑妈能认得你不?"说着抢先一步跷上台阶:"有客人来了。"朱白氏掀开竹帘站在台阶上,拘谨温厚地招呼说:"请屋里坐。"举步和神态和接待一切朱先生的崇拜者一样。朱先生又说:"这是从省城来的贵客。"朱白氏仍然温谦地笑笑:"哪儿来的都一样,请屋里用茶。"白灵大叫一声:"姑妈,你真的认不得我咧?"说着跳上台阶,抱住朱白氏的肩头。朱白氏惊得合不拢嘴:"噢呀灵灵呀

坐下来以后,朱白氏抓着灵灵的胳膊一直不松手,温柔敦厚的性情也发生变异,连着询问侄女在哪儿住,在哪儿吃,在哪儿念书等等惦念的事。朱先生端坐在一边插不上话,对着白灵的眼睛瞅了又瞅,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有点突出,尽管不像他爸白嘉轩那么突出,但仍然显示着白家人眼球外凸的特征;这种眼睛首先给人一种厉害的感觉,有某种天然的凛凛傲气;这种傲气对于统帅,对于武将,乃至对于一家之主的家长来说是宝贵的难得的,而对于任何阶层的女人来说,就未必是吉祥了;白灵的眼晴有一缕傲气,却不像父也不像兄那样外露,而是作为聪意灵秀的底气支撑主宰着那双眸子,于是就和单纯的美女或一切俗气的女人显示出差异来;纺线车下,织布机上,锅前灶后,无论如何窝不住这一双眼睛,整个白鹿原上恐怕再也找不到这种眼睛的女子了。朱先生在心中这样想着,忽而浮出第一次看见妻子朱白氏的眼睛的情景

那天在涝池边上帮母亲白赵氏淘布。春天织成的白布搁到夏天,打下核桃捶下青皮,再摊到石碾上碾轧成糊涂,然后和白布一起装进瓷沤窝起来;五至七天以后,再掏出来到涝池淘洗,白布已经变成褐黑色的了,这种颜色直到棉楣烂朽成条条缕缕也不少色。紧紧连接的第二道工序是把着了底色的棉布塞进涝池的青泥里再度加色,黑青色的淤泥给棉布敷上黑色,然后就可以做棉袄裤夹衣或套裤面料了。那时候,朱先生和媒人装作走累了也走热了的过路人,到涝池旁边卸下肩头的褡裢洗手,媒人悄悄指向涝池左边那半腰上结着一块树瘤的皂荚树下的那个女子。大涝池四周长满大大小小的皂荚树,那是女人们洗衣用过皂角遗下的胡核又繁衍的族。那时候,朱白氏跟母亲白赵氏把最后一络经过核桃皮沤染的棉布从瓷瓮里掏出来,在涝池里摆呀淘呀搓呀拧呀。长工鹿三当时在涝池边沿挖下一个半人深的坑,坑边堆积着从涝池里捞出的沤成的黑色的淤泥。朱白氏和母亲把刚刚淘洗干净的褐黑色的棉布一段一段铺进坑里,鹿三挖一锨表泥覆盖上去。朱先生看见那女子挽着袖子,露出健壮白嫩的小胳膊,两只于被核桃皮染得黑紫如漆,附着一条粗辫子的脑袋始终低垂着不抬起来。朱先生佯装找一处清水实际是想换一个角度,不料脚下踩着淤泥几乎摔倒,果然那母女听到涝池周围女人们哗笑扬起头来。朱先生恰在那一刻瞧见她的模样,转身就离开涝池上了官路,对媒人说:"就是这个。八字不合也是这个。" *

朱先生不是瞅中了好的模样而是瞅中了那双眼晴。此前他曾毫不惋惜地摈弃了四五个媒人介绍的亲事,全是她们的眼睛经不住他的一瞅。朱先生向父亲坚持一打要求,凡是媒人介绍给他的女子必须他背看一眼。他已看四五个媒人介绍下的七八个女子,都不是因为门不对或相貌丑陋,在于朱先生一瞅之后发觉,有的眼睛大而无神,有的媚气太重,有的流俗。他究竟要找到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自己也说不透彻,在涝池边瞅见白家大姑娘的眼睛时心里一颤,那种朦胧的追寻顿然明朗起来:刚柔相济!男子眼里难得一缕柔媚,而女子难得一丝刚强。朱先生从涝池离时断肯定,即使自已走到人生的半路上淬然死亡,这个女人完全能够持节守志,撑立门户,抚养儿女......现在,朱白氏眼睛周围布满了细密的皱纹,愈见深沉愈见刚正,愈见慈爱了......5

朱先生注视看白灵的眼睛,似乎比初见到朱白氏的眼睛更富生气了,甚至觉得这双眼睛习文可以治国安邦,习武则可能统领千军万马。 【没错,这是残稿!偶然发现的,很久以前的设想,《白鹿原》《山乡巨变》《马桥词典》《边城》《芙蓉镇》《李双双小传》《白毛女》等等乡村小说捏合进一个村,然后由鹿子霖来催眠全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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